崔怀景默然不答,面上隐有讥讽之色,觉得他心知肚明,又明知故问。

    陈执回到案前,拿起茶盏慢慢饮完一杯,才按下心绪,谈及正事,“你只当皇帝赐我佞宠国姓,却不知我本家姓陈。”

    崔怀景看着陈执。

    “我家世代生长宜县,又世代远赴皇城,世代捐身禁中,世代名扩冠陈。”陈执编出这么一段话来。

    崔怀景听罢,面目已有改变。陈扩军是太祖亲手编制,稳固后世朝堂的一枚大棋,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卫护在位天子。后辈乱臣贼子之所以忌惮陈扩军,就是因为不知其来历,不知其数量,不知其幕后统领。外人对陈扩军一无所知,只知其精锐无匹,护主以命。

    这贵君陈枕能说出陈扩军与宜县的关系,就不是陈家局外人。自家曾祖当年与太祖爷义同生死,太祖爷当年的密令,曾祖也是守口如瓶,只传与后世崔家每任家主一人知情。

    但崔怀景仍心存几分猜忌,元帝祖制传了五世,如今又值亡国乱世,他也不知陈扩一军是否仍坚牢如初,一心为忠。

    “太祖生前编陈扩军,让其贴身护主,这只是其中一个用意,”陈执说着给自己和陈扩军脸上贴金的话,“乱世来了,陈扩军便有匡世之用。”

    匡世之用,陈扩军有没有他不知,但他陈执本人是有。

    “你若不信,”陈执看着崔怀景审视的神情,走到他身前微微弯身,轻声说道,“便去你家祖坟里找一找,太祖御赐的世持贞节白玉杖,就埋在崔甫的衣冠冢内。凭此杖崔家子孙世代位同宰相,持杖上可敲戒天子,下可笞挞群臣。我会骗人,太祖的御赐和崔祖的墓葬可不会骗人。”

    崔甫死在陈执身后,他不知崔甫墓葬,却深谙崔甫秉性——但看这崔家子孙在本朝只当了个芥微史官,他便知道,自己当年给他的玉杖,他定然封存未用,以他那朽儒脾气,八成是埋在了衣冠冢内。

    至于他的身墓,他生前便和自己议定,要落叶归根,埋在他们当年起兵之地,故里宜县。只要宜县黄土埋他尸身,生前之物留在都城,死不带去。

    崔怀景定定看着他双眼,胡子打颤,玉杖之事他闻所未闻,可曾祖埋在家坟中只有衣冠冢这事,别人是断然不知的。眼前之人能道出此事,便不只是陈扩军的身份那么简单,恐怕真是太祖爷留下匡世的一步暗棋,也未可知。

    崔怀景撑着椅子站起身,步子有些不稳地走了。曾祖的坟冢他不敢开,但祖母百岁尚在,他要回家问一问。

    陈执看着崔老头有些蹒跚的背影,心想这白玉相杖也是可堪一用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然后思绪转念,眼神慢慢暗下来,手撑在桌案之上,伫立到晚霞落尽。

    杀尽亲生。

    陈执先前只道自己的这个玄孙是偏溺男色,以至皇嗣无存。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。

    虎毒不食子,陈执自认是最无父心之人,当年据江定国谋图天下,长子不守军令自率千人赴水而战,败逃而归折兵过半,陈执斩子于军中,却也为此抱恨终生。